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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里,我怀念厉以宁先生

▲厉以宁 图/视觉中国说老实话,当时我内心并不赞同厉以宁先生这样的乐观主义。可是在过去的几年里,阅读着改革开放史,眼看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我越来越体会到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心情。他们经历过荒诞时代,经历过…

▲厉以宁 图/视觉中国

说老实话,当时我内心并不赞同厉以宁先生这样的乐观主义。可是在过去的几年里,阅读着改革开放史,眼看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我越来越体会到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心情。他们经历过荒诞时代,经历过许多人间苦难,因此会用更长的时间尺度来看待国家和社会的变化,也希望后来者戒除焦躁情绪,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现实世界,尽力而为。

▲2015年3月5日,北京,厉以宁参加全国政协十二届三次会议期间接受媒体采访 图/视觉中国

在采访中,他对自己30年参政议政历程做了总结: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任职的15年里,主要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参与立法,一个是推动股份制改革;在全国政协工作的15年里,主要也是两件事,一个是扶贫,一个是为民营经济鼓与呼。他总结说,不管是在人大还是在政协,主线就是改革,“参与改革,推动中国的现代转型,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这段话让我深受感动。我当时站在光华学院新楼五层的走廊上,透过巨大的玻璃,北京大学如一幅画卷铺展在面前。左侧是高大挺拔的博雅塔,右侧是古香古色的人文学苑,正前方则是波平如镜的未名湖。我想起北大中文系谢冕教授的那篇名文《永远的校园》——

“这真是一块圣地。数十年来这里成长着中国几代最优秀的学者。丰博的学识,闪光的才智,庄严无畏的独立思想,这一切又与先于天下的严峻思考,耿介不阿的人格操守以及勇锐的抗争精神相结合。这更是一种精神合成的魅力。科学与民主是未经确认却是事实上的北大校训。二者作为刚柔结合的象征,构成了北大的精神支柱……”

每一所大学都有着自己的历史,有着自己的故事。在世界上的众多大学中,可能很难找到一所像北京大学这样,和一个民族命运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1898年成立的北京大学就是中华民族在危难时期,仁人志士推动变法的产物。从那时起,中国向现代文明国家转型就增加了一股新力量。如果说,改革开放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一次重启,那么作为一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念兹在兹的改革不仅是他个人的追求,更是几代知识分子所献身的伟大事业的延长线。

虽然厉以宁已经是87岁高龄,但他仍精神矍铄,思路清晰。在谈话的间隙,他还跑到楼道里与年轻人一起吸烟,轻松地交谈。我想起第一次采访他,当时是改革开放30周年,也是一个春天,他还在老的光华管理学院里办公。谈话中途,他也要出去吸烟,然后才笑呵呵地走回来,继续我们的采访。在那之后,我曾多次采访他,或者邀请他出席论坛,或者到他府上闲聊,但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采访。

▲2018年5月4日,88岁的厉以宁出席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纪念大会 图/视觉中国

第一次采访厉以宁先生,他主要回顾了参与推动股份制改革的历程。最后一次采访,他就像站在历史的高岗上,俯瞰大江东去,更多了些总结改革开放历史的味道。

就在2017年的春天里,我们聊起了1987年的改革往事。那一年,国家体改委委托刘国光、吴敬琏、厉以宁等八位著名经济学家,各自领衔组织课题组,研究经济体制改革的中期规划。整整30年过去,我问他,当年搞改革规划时有没有意识到改革会搞这么久,有没有改革的时间表?

厉以宁笑着回答道,没有想过时间表,“我们都知道,中国一定要走改革的路,但是这条路并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而是弯弯曲曲的。不过我们谁都没有讲出来,否则,人家就会觉得你们搞改革的人都没信心,那他们更没信心了。虽然不讲,其实大家心中是有数的。”同时他又乐观地说,“自从1978年开始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争论,也有多种多样的曲折,但是中国改革一直没有停止过。经过这样那样的困难,回头一看,我们又上了一层台阶。”

说老实话,当时我内心并不赞同这样的乐观主义。可是在过去的几年里,阅读着改革开放史,眼看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我越来越体会到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心情。他们经历过荒诞时代,经历过许多人间苦难,因此会用更长的时间尺度来看待国家和社会的变化,也希望后来者戒除焦躁情绪,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现实世界,尽力而为。就像厉以宁先生所说,“我们既要看到改革的艰难,也要看到改革在不断进步,不要悲观。”

“人老矣,兴如前,白头犹在咏新篇。静观世界文风变,积雪消融又一年。”这是厉以宁80岁时述怀之作。他是一个具有人文情怀的经济学家,每有兴会就挥毫赋诗作词,已有两卷本《厉以宁诗词选集》流传于世。他签名赠我时,特意问我爱人的名字,然后将我和她的名字并列,郑重地写上“贤伉俪惠存”,落款则是他与夫人两人的名字。写诗赋词当然是出于个人爱好,可能也有借此舒展情怀之意。他的诗词写景抒情之作居多,字里行间充盈着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应该不是偶然的。

对于改革,厉以宁是有个人独特见解的。他认为,从1979年起,中国进入了双重转型阶段:一个是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的体制转型,一个是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现代社会的发展转型。两种转型的重叠,在世界上是没有前例的。改革就是推动双重转型,而双重转型的关键在于体制转型。因为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体系,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个方面支配着城乡居民的生活,不但形成利益集团,而且具有强大的制度惯性。

“因此,中国改革的难度非常大,绝非一代人的事业,”厉以宁说,“要在实践中培养一代新人。中国改革迫切需要一代新人。年轻人到基层去,边工作边学习,将来成为推动改革的主力军。”

改革为什么需要“一代新人”?当时我觉得难以理解,六年后的今天,回想起厉先生的话,深感意味深长。恐怕,他不仅仅是在感慨岁月流逝、感慨老一代正在凋零,而是意识到改革深入下去的困难、意识到中国转型前路艰难吧。

在告别的时候,厉以宁告诉我:“我的理想是经世济民,社会繁荣百姓安居。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骄傲,就是我们参加了改革,这是我自己可以得到安慰的。”我目送他在学生的簇拥下远去,没有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2004年12月9日,庆祝中国入世三周年国际论坛“中国与WTO:走向未来”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举行,厉以宁发表演讲 图/视觉中国

在过去的六年里,我常常关注厉先生的行踪。他像往常一样活跃,为学生上课、接受采访、发表文章、参加会议、出版书籍,可见他仍然奋力走在思想的前沿。但是随着新冠病毒疫情的暴发,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了。可以理解,毕竟已是鲐背之年,又是特殊时期,必须减少活动。偶然我会想,他可能和平时一样,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书桌前,一笔一画地写完一千字,然后再做其他事情吧。三年积累,他应该会有更多的思想产品问世吧。

遗憾的是,当我们终于迎来2023年春天的时候,厉以宁先生却离开了。随手翻看《厉以宁诗词选集》,恰巧看到了他写于1978年的一首《木兰花·校园初春》,历史转折时刻的轻快心情跃然纸上:

湖边残雪风吹去,墙外麦苗青几许,

一行燕子报春来,小径花丛闻笑语。

黄昏忽又潇潇雨,乍暖还寒何足虑,

隆冬已尽再难回,历史无情终有序。

是的,尽管“天意从来高难问”,但是“历史无情终有序”。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或许会遭遇挫折,但向现代文明国家转型的大势无可阻挡。老一代在凋零,新一代在成长,新的希望在广袤的大地上悄然萌动。我坚信,艰巨的现代转型终有完成之时,真正的春天终有降临之时。

(写于2023年3月1日,厉以宁先生辞世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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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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