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域教育：私有化还是公有化？

《回乡记》系列文章之【县域教育】

对于坐落于华中地区的故乡小镇，每一次放假归家时阿玉总是既熟悉又有些许陌生。随着年岁的增长，从儿时一起读书长大的好友也多少失去了联系。当再次走过从前上下学走过的路时，当在异乡偶遇到类似场景时，阿玉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在记忆深处留下了关乎少年时期的一切。

五岁以前，阿玉跟父母住在农村，幼年时期的记忆往往都是靠长辈地叙述慢慢拼凑而出。两岁开始阿玉便无法“反抗”地被送往附近的幼儿园，母亲总是连哄带骗地把她送到学校门口，然后匆匆离开，于是阿玉成了幼儿园里最爱哭的小朋友。幼时的哭声太过出名，以至于长大后的阿玉每次遇到长辈，总会被笑着问现在还哭不哭鼻子。童年对于阿玉而言是最无忧的时光，没有学业的压力，也没有成长的压力，只需要放肆玩就好，跟父亲钓鱼，跟母亲赶集，跟小伙伴捕蜻蜓和萤火虫。然而这一切在五岁时终止，望女成凤的父母将阿玉送往县城。

五岁时，阿玉被送往县城的某幼儿园就读。因为彼时规定读小学前必须先完成学前班的学习，阿玉在某幼儿园补上了这一课。据说县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读某幼儿园可以直升县城最好的小学，于是每次开学前，该幼儿园门前便大排长龙，家长们只为抢到就读名额。阿玉是插班生，自然与之无缘，父母便为其选择了另一所幼儿园。

刚上小学时，阿玉所在的县城里私立学校尚未被重视，且只有一所即将倒闭的私立学校。阿玉小学四年级时，该私立学校正式倒闭，其学生被分散至县城里的各个学校。彼时的父母们大多只信任公立学校的实力，所以大部分学生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友甚至同班同学。

小升初时，县里刚成立不久的一所私立A初中为了吸引学生，甚至提出免三年学费的优惠条件，但结果每个教学班也只凑到不满三十人的规模，私立教育不被看好地发展了三年。期间，外来的教育集团在县城里成立了第一所私立B高中。为了打响名声，两所私立学校“无所不用其极”，高薪聘请各乡镇的优秀教师就职本校、给予丰厚的奖学金并邀请各公立中小学的优秀学生就读本校、寒暑假加班加点开课等等。

三年后，私立B高中打破了县城十年未出清北学生的记录，私立A初中的毕业生以遥遥领先的成绩独占鳌头。因培养出清北学生，B高敲锣打鼓地上街宣传，让该生身着大红花上街游行，甚至为该生量身打造了石膏头像并放置在校区内部，由此在县城内也引发热议。从那时候起，私立学校以其实绩将县城家长的注意力从公办学校中吸引了过来，于是教育逐渐变得市场化。

在阿玉初升高时，B高按照惯例进入各所初中进行宣讲，宣讲老师将其集团董事长奉若“神明”的模样，其满身的商业气到现在仍给阿玉留下颇为深刻的影响。当时在阿玉就读的学校甚至流传着每招到一个学生，该老师就会有相应额度的奖金之类的小道消息，那时也是阿玉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原来教育早已被商业化。以尖子生身份进入B高的阿玉的初中同学成为B高重点培养对象，同期通过提交择校费进入B高的吊车尾的初中同学成为B高收入资金的来源。三年后，阿玉见证了就读于B高的初中同学以两极分化的高考成绩结束了整个高中生涯，而后大家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在外求学的这几年，阿玉只知道县城里又多了几所私立学校，从县城转入市里就读的学生似乎也越来越多，而家乡公立学校的教育发展仍停滞不前。一次偶然的机会，阿玉从亲戚口中得知原来县教育局正试图打破教育市场化的限制，让资本退出义务教育阶段，使教育回归公平属性。

阿玉原先就读的C小学通过整合县城周边小学，现已在县城不同位置成立两所分校，以尽可能保证每个校区师资实力充沛地情况下，按照就近就读和公平的原则，将学生分散安排在不同的校区。从去年开始，义务教阶段的私立学校将逐步收归公有化，以期降低资本对义务教育阶段的介入。

同时，为了保证各公立初中的教学质量，教育局颁布了轮岗制，即每过几年各公立初中的教师互换教学的学校。初升高的录取方式也打破了原有的全县排名制，改为定额制，即根据每个学校人数占比来分配本校升入更高阶学校的名额，此意味着初升高更大程度上是本校学生内部的竞争。此外，学生家长的观念似乎也有所变化，以往被B高的光荣榜吸引的家长看到了背后优胜劣汰、金钱主义至上的育人机制，感受到了资本力量，因而在为子女挑选就读学校时也更为慎重。

相比于县城教育的波动发展，乡镇的教育似乎呈现出直线下滑的趋势。十多年前，阿玉家隔壁乡镇的初中和小学的教学水平还仅次于或甚至齐平于县城的学校，然而受虹吸效应影响，其师资和生源双双流失，也早已无法恢复往日的成绩了。伴随着人口外流，农村空心化现象日益严重，农村小学面临着生源锐减的现状，由此麻雀小学也越来越多，然而教育作为兜底民生的底线，或许是政府必须保证的基本公共服务。

从农村到县城的阿玉，作为亲历者见证了数十年县城和农村教育的变迁，虽从未就读过私立学校，但也旁观了资本在县城教育行业的进入和退出。在教育不断改革和深化的当下，县城教育该何去何从，或许只有在不断实践探索中才能找到最为合适的方向。也许下一个二十年，又会有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