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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安吉看不坐班的年轻人

直到游民们带我去附近老梅溪认识了开饭店的“小姨”,我才发现两个世界间敞开了一些微小的裂缝。小姨50多岁,短发齐耳,胸前挂着一块金佛。她一生坎坷,离婚后独自拉扯儿女长大,号称自己已经“看透婚姻”,把婚姻…

直到游民们带我去附近老梅溪认识了开饭店的“小姨”,我才发现两个世界间敞开了一些微小的裂缝。

小姨50多岁,短发齐耳,胸前挂着一块金佛。她一生坎坷,离婚后独自拉扯儿女长大,号称自己已经“看透婚姻”,把婚姻形容成“地狱”,可仍旧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走进婚姻。

一位游民女生说,小姨让自己想起家乡贵州大山里那些熟识的、命运多舛的女性。她很清楚,从观念上,两人并不能聊到一起,“你好像在跟一座山对话,跟一座山脉上面的小溪去交流。”

但她很喜欢小姨的真诚,不像城市里的人彼此充满警惕。

几杯白酒下肚,小姨向我们述说自己离婚后的遭遇,被看不起,渴望爱又惧怕爱。游民女孩走出座位,注视着小姨的眼睛,“我很爱你”,她也袒露了自己原生家庭的创伤。

后来两人离席说起私密的话,透过门缝,我看到她们互相抱在一起,两个经历过伤痛的人,成为彼此的安慰。

在这个荒凉没落的乡镇,我好像看见飞地的边界在融化,不是用观念,而是情感。

“那个小屋就叫DNA”

此前一篇描写安吉数字游民社区的文章下,我看到一条评论,“都是些有钱人的‘消遣’!”

这显然充满偏见。在溪龙乡,在那些应对媒体的“标准答案”之外,我看到了许许多多具体而真实的人生。如果一定要给这群人画像,DNA口号“全世界有趣的人联合在一起”,“有趣”可替换成“脱轨”,DNA游民方庭说。

北大中文系毕业的方庭,已拿到了名校的研究生项目offer。可在那条看似光明的学术道路之外,她来到DNA,线上做web3项目市场营销。她极其文学地描述他们在安吉创造的时代和DNA这群“脱轨”的人:

社会是一辆破破烂烂运转的蒸汽火车,外面的天气一直灰蒙蒙的,偶尔可能会有假的太阳。火车也不知道往哪儿开。有人在黑板上写了10,猜测可能是10个月后扭转方向,有人猜是10个星期或者10天,可突然10、9、8、7……

上这辆火车需要付出巨额车票:户口、房贷。有的车厢纸醉金迷,有的车厢衣衫褴褛。

很多车厢很吵,人们在聊天、吵架。有一个车厢充满不安定的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有些人在哭,他们已经挣扎很久了。人们也不都是望向同一个方向,很难去进行本质上的交流,只能是互相舒缓一下自己在车厢里的迷茫和痛苦。

车厢按规定,谁都不能把头探到窗外。但那个车厢所有人都在把头伸出去。有一天,那个车厢的人突然看到远处一个灰扑扑的小屋,跳下车,走了一天路,到了小屋。那个小屋就叫DNA。

方庭说,她不介意在这里被房地产公司当成观察样本,“至少说明,大家还是愿意去参考这种生活方式,或者说把它当成一种可能性。”但她也说,DNA可能只是临时停靠站,他们总是还要回到火车上去。

我能感受到那股往回拽的力量。12月4日,阿绿接待了父母安排的一位相亲男士。对方从湖州开车1个小时赶过来,参观了DNA后,出言道,“你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吗?”

男士家里开工厂,自己做工程项目。他很直接地表示自己有些大男子主义,对另一半的要求就是“顾家”。他对阿绿说,你以后可以不工作,但要带好孩子。

为了把阿绿从现在的“脱轨”生活拽回正轨,他尝试祭出孝道,称阿绿的父母可能因为她在外漂泊而没有安全感。阿绿并不认可,此前她在大厂工作时,父亲做手术,但她在公司加班,最后只能打顺风车去医院坐两小时,又赶回公司上班。相反,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一旦父母需要时,她就能马上陪伴在他们身边。

聊到最后,男生问,“你现在不考虑结婚?”

“是的。”阿绿回答。

男生像是不相信这个答案,又问了一次。

“我觉得至少现在,结婚对我是个负担。”阿绿说,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不是和你”。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价值被定位为“顾家”。

除了婚姻,阿绿还有更迫在眉睫的焦虑。在DNA有些日子了,她并未找到能让自己长久沉淀的事业,她开始犹豫,春节后是否要重新回到城市工作。

在DNA,不少游民和阿绿一样,在游与不游之间挣扎。“20多年的主流教育很难让我摆脱(传统的)思维模式,”一位游民说,“我还是想要在世俗上被别人认可。”很多人在DNA生活了一段时间,最终回到大城市工作,DNA的生活成了“老天的限定礼包”,没人知道期限是多久,每天这里都在上演相聚与离别。

有一天,我和游民们一起去镇上吃饭。店家端上一盘锅包肉,肉被夹走后,一只苍蝇陷进了糖浆里,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可是它又爬回那一摊甜蜜的黄色糖浆。

现场突然很安静,所有游民都看着这只苍蝇。一位游民打破沉默,“你看,曾经困住它的,它又回去了。”

或许DNA的日子真的只是一份限定礼包。我问李彦漪,如果未来溪龙乡的项目开发成功,这里的地价和租金势必会上涨,超出数字游民的预期和承受能力的话,怎么办?

“在白茶原的各个角落,总有能容纳他们的地方。”李彦漪觉得,一切都可以交给市场解决,也许到时候村民愿意开民宿接纳游民们。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尾声

有一种冬候鸟叫山斑鸠,起飞时会发出高频的“噗噗”声。

安吉正处于全球候鸟迁徙“东亚-澳大利亚”路线的关键地带,每年10月中旬开始,山斑鸠飞到安吉越冬,在这里短暂停留,来年4月初,它们又飞回北方。

DNA最吸引你的是什么?方庭那段文学性的描述并没有结束,她说在那个灰扑扑的小屋里,有一群人热情地招呼你,升腾起的火焰让人很温暖。

12月8日,方庭招呼我去DNA。推开门,有人在有一搭没一搭聊《追忆似水年华》,有人倚在火炉旁烤棉花糖,两只猫在脚下乱窜,背景音乐是《请回答1988》的《双门洞》。他们微笑着看向我,呼唤我快进来。

我知道,我和安吉的候鸟们,都经历过那个时刻。

(感谢给予稿件帮助的所有人)

参考资料:

1《白茶原小报》, 2022

2《白茶原风物笔记》, 2022

采访、撰文:梁静怡

编辑:王婧祎

摄影:贾睿

视觉:aube

运营编辑:温温

本文来自网络,不代表头条在线-头条新闻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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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GQ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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