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学家李恒：生命很长，要有耐心，相信太阳

李恒，植物学家，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61岁时深入独龙江考察植物8个月，填补了独龙江植物越冬考察的空白。从此致力于高黎贡山地区植物研究30余年，采集各类植物标本达17万余份，命名了166种植物。

去年冬天，我收到李恒老师回复的邮件。她在回信中说，本周都在办公室上班，欢迎我“来所指导”。

于是11月我们在昆明见了三次，去了她在昆明植物研究所的家、办公室和标本室，一起待了三个半天。这个片子就是这三天的一个纪录。

93岁的李恒老师每天的作息表是这样的：

七点半起床，洗漱，吃早点。八点以前出门，爬坡走到小山上的标本馆。八点一刻，在标本馆二楼办公室的电脑前开始工作。中午，保姆阿姨接她下山，回家吃午饭。饭后睡午觉，然后在家里的书房继续工作到晚饭时间。吃完晚饭，跟保姆阿姨出去散一圈步。之后回来工作、回微信、看新闻、写日记，凌晨两三点睡下，第二天七点半起床。一周五天都是如此。

第一次去她家拜访，聊不到五分钟，我们都强烈感觉：奶奶的头脑太清醒了。

整个访问过程中，她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你也不懂”。因为知识水平不在一个层面上，她觉得跟我讲话“很费劲”。第二次采访时，我说下次再来，她喊：“还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那几天的确不太平静。昆明疫情紧张，我们落地后天天核酸，演讲场地一换再换。

我在采访中途一度觉得无法与她共鸣。每天看到那么多新闻，我好像无法像她说的那样，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我不理解她怎么能总是那么积极、那么正能量。

但是在第三天，我觉得她给了我一个答案，我把它理解为“时间”。很长的时间。

后来在制作这部片子时，我想也许她不是在向我灌输一种空洞的乐观，也不代表她封闭和冷漠，她只是在任何时候都坚持做她能做的事，力所能及的事，不被无力感打倒，不走向虚无。

2022年11月30号采访结束，我们回到北京，经历了感染、放开。直到2023年1月12号突然得知她去世的消息。

她同意拍摄的前提是，绝对不夸张、不渲染。这一点我们大概是做到了，也仅此而已。

今天是李恒老师的生日，谨以此片，表达我们的感谢和想念。

就这样子才编出了这本书（《高黎贡山植物》）。所以独龙江也是我一个人采的，所有这些（缅甸境内的高黎贡山西坡标本）资料也是我一个人整的。

03

166种植物的命名人

片马南星并不是我在高黎贡山考察发现的，是我给怒江州药物研究所建立药物标本的时候，看到里头有一个南星，跟一般的南星不同。那个标本只是个叶子，有像牛毛毡一样厚厚的毛。我就鉴定它为一个新种， 把它命名叫片马南星。

结果后来我到英国去看，英国主标本馆里头没有，我到他们的副号标本室，副号标本室的标本还没有上台纸，堆在楼底下。我就到那里去翻，结果我翻到了，人家英国人在70年以前就采集了这种植物，但是他没有研究，没有给它名字。

▲ 片马南星标本，1924年植物猎人 George Forrest采集于高黎贡山西坡片马，藏于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左下角可见李恒1995年前去鉴定标本时留下的记录。

04

我的植物学基础来自“文革“时期

在那种困难的时候，你不如把它当做个机会。

如果不是当牛鬼蛇神，我没有资格跟吴征镒一起劳动那么久。吴征镒那么多的研究生，那么多的崇拜者，没有哪一个像我亲身接受过吴先生的教诲和指导。

当时牛棚就在植物所里，花语餐厅后头有一排房子，有一层楼关牛鬼蛇神的，走资派、当权派、特务、反革命，都是住在一起。在一起也不能够接触，不能讲话。但是劳动的时候有一段休息时间，这种时候就可以和吴先生说话了。

一休息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树我认不得，就可以扯个叶子问问他，他就告诉我。晚上我就记下来，就积累下来了嘛。就是那么一点点时间，我也不放弃，我在追求。所以说“文革”中我们这些人，我受苦最多，我受益最多。我学的植物学基本知识，学的法文、拉丁文，都是在那个时候学的。

武斗的时候，全民都不生产了，停摆搞运动，晚上不搞嘛，我有蜡烛，就找了书在读。有的人已经到外头串联去了，成分好的结婚、生娃娃去了。我在这里做这个事情，有什么不好？

平常标本室进去很困难，还要签字，还要登记。标本馆人都走掉了，我就在那里天天看标本。标本室那几层楼几千个柜子，从头到尾我都看过了。

我赢得了我的时间。

我现在能够从事植物学研究、植物地理的研究，主要的基础来自于“文化大革命”时期，而不是来自于“文化大革命”，要注意“时期”这两个字。

05

相信太阳

宁可卑微如尘土，但绝对不可以卷曲为蛆虫。一个人有这个原则就行了。

","type":"text"},{"data":{"duration":199,"bigPosterUrl":"http://www.toutiaoonline.com/d/file/p/2023/03-09/20230309230014312.jpg","attachmentType":"video","guid":"c3f79760-2496-4d9a-ad32-4553a932d253","attachmentId":"c3f79760-2496-4d9a-ad32-4553a932d253","mobileUrl":"http://video19.ifeng.com/video09/2023/03/09/p7039591436974563328-102-214337.mp4","title":"李恒：生命很长，要有耐心，相信太阳｜枝桠第三季05","keywords":"标本 独龙江 高黎贡山 李恒 植物 缅甸 西坡 南星 太阳 枝桠"},"type":"video"},{"data":"

▲ 这一段推荐观看视频

不管你天花乱坠，不管你风生水起，也不管现在时局多么动荡，风雨交加也不管，但是你自己要相信、你活着要相信，太阳永远会放出光芒。

下雨又怎么样？太阳发光是永恒的。只相信这一条，相信太阳。对吗？

万一下雨下太久了呢？

你躲到起嘛。你打伞嘛、避到起嘛。那个没有办法。不是天天都在下雨刮风嘛，是不是？你还要等待，要有点耐心。生命很长，你哪有太阳活得长？

我一个人在山上，基本上一天回来就在这个屋子里头，我很少说话。这些花花世界，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我只是想说，我是不负残年。我能够活一天，我要不辜负这一天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态度，我的人生态度。

第一个，尽量保护自己不生病，不给社会生麻烦，不给家庭生麻烦。第二个，我关心世界，天天看世界杯！看到三点钟那一场我还在看。那些是世界大事，不影响你，不影响你现在工作。

最近这个时间（2022年11月底），昆明疫情那么严重，严控嘛，在这个情况之下，我就持这种态度。

忍，只有忍，关心你自己就行了。我也不说三道四。

那我在做什么？除了工作外，这个礼拜我很忙，有一篇论文需要我审稿。我就从头到尾，像写论文一样的，他哪里对、哪不对，我在这个上头费功夫。这是我可以做的。我时间花在这个上就有用了嘛。我还不至于天天在这里怨天尤命。

其他再有时间，我还在写我的文章，一字一句，天天在写。哪怕一天写 200 字，也是我一天的成果。

你没有消磨时间，而且你时间花在有用的事上，对社会没有妨碍，对社会可能还有点好处，这种事情你尽量多做。

06

不是一退休就躺平

今天我想表达的，就是一个老年人，她怎么样生活。这个对大家有一点意义，因为人家不是一退休就躺平了嘛。

我从来就是这样，不管是骨头摔断的时候，要死的时候，生病或者在医院的时候，我不愿意躺平。

我在医院是带着电脑去的。一天都不歇，都要做事。我还是想记录我自己的东西。我55岁退休，现在93岁，快40年了。这40年本来是一个躺平的或者牵累别人的生活，但是我没有。只是这一点跟别人有些不同。

李恒老师言谈非常生动有趣，那种鲜活是文字传达不出来的。